他們接著上了二樓,來到凡爾賽宮最為出名的明鏡廳,降谷總覺得他們有些幸運,至少這麼熱門的觀光景點,遊客沒有他想像中來得多。
他大概聽到一旁有人在導覽,說著凡爾賽宮擁有上千房間,而法國國王路易十四決定要更擴建,將許多具有影響力的貴族與地方勢力人士全部入住凡爾賽宮,所有花費路易十四也都買單。但是也有許多貴族密謀要叛變,而路易十四也都在這上萬名貴族間安插了眼線,讓一些表現不錯的貴族參與他的許多行動,藉由食色性也與金錢將這些貴族腐化。
「聽得到旁邊的導覽也滿有趣的呢。」降谷聽著,笑著對身邊的赤井說道,接著又看了看四周,「這廳的鏡子真的好多,滿美的。」
赤井跟著看了眼,然後淡淡地說:「這裡有十七片大鏡子,每一片大鏡子由二十一片小鏡子組成,全都來自義大利,鏡子在當時的世界象徵高科技,而最好的技師在義大利,所以這些鏡子在當時的歐洲也是絕無僅有的。」
降谷看著穿著一身黑,反而這一片金碧輝煌中顯眼的赤井,那雙像是綠寶石一樣的眼倒映著這座鏡廳裡的璀璨,好看著側顏也被從窗外照射進來以及鏡子的反射而有些模糊迷人,降谷看著沉默了,直到赤井轉過頭看向他問:
「為什麼這樣看我?」
他這才聳聳肩,笑著回:「沒什麼,覺得這樣的你好性感。」
赤井跟著有些無奈,「你根本沒在聽我說話吧?」
降谷見了赤井了神情,也沒有想多解釋什麼的意思,「嗯?有在聽啊,沒興趣而已。」說完,降谷稍稍靠向了赤井,「不過你怎麼知道這麼多?啊──想耍帥所以也是去惡補對吧?」
對降谷的話嘆了口氣,但也不像是在對降谷話中的嘲笑反應,赤井眨了眨眼,別過頭後才小了點聲音,「我是唸歷史的。」
即便赤井的聲音刻意地壓低了,降谷也還是聽得一清二楚,他難以置信地瞪著眼,獨自皺著眉頭演了一會兒的獨角戲,才驚訝地說:「……哈啊?你居然是唸歷史的?那個赤井秀一居然唸歷史?」
「什麼那個,我不就站在這裡……」
「總覺得你會唸個什麼對進FBI有幫助的系啊。」降谷打斷赤井的喃喃自語,湊向赤井又看向了赤井彷若在後悔告訴自己這件事的神情。
「那是你才會做的事吧,不是東大法學院嗎?」對突然靠向自己的降谷也沒意外,赤井這才勾起一抹笑,伸出指尖推了下降谷的額,回道。
「當然,我可是第一名錄取、第一名畢業,跟你完全不同的。」也沒對赤井的動作生氣,降谷反而是得意地雙手環胸,拿出了自己的成績來說嘴。
「那時候只想著趕快去美國就對了,所以也沒特別挑,選個比較輕鬆的就上了。」赤井說著,也慢慢地往前開始走,「白天在學校上課,晚上去酒館打工,有空就調查我父親的事……然後努力申請綠卡進了FBI。」
「女朋友也交了不少個吧?」降谷跟上赤井的步伐,笑著又道。
聽到這麼句話,赤井回過頭莫可奈何似地看向了降谷,「我以為我們有默契不談這件事了?」
「你以為啊。」降谷還是笑,卻笑得讓赤井無話可說。
今晚決定在公寓裡開伙,兩人往公寓隔壁的MONOPRIX逛逛,打算採買晚餐要用的材料,赤井說他已經想吃芋頭燉煮了,降谷無奈地說在這地方怎麼可能煮得了那麼道地的日本料理。
不過,MONOPRIX真不愧是法國的大超市,分店多、裡頭的商品也多,自從兩人剛到巴黎的第一天晚上晃了晃之後,降谷就一直覺得這超市裡有股讓人出不去的魔力,所以進了店裡後,他還是忍不住認真地就去找起也許可以煮日本料理的食材。
「我們也不會在這裡待多久,所以就別買那些難消耗的菜了吧?」
站在擺設隨便卻又莫名因各式色彩而好看的菜架前,降谷對著身邊的赤井說道,赤井看了看眼前疊得高高的番茄和胡蘿蔔,沉默了一會兒後說:
「我知道了,茶碗蒸夠簡單了吧?」
「這裡哪樣菜讓你想到茶碗蒸了?」白了赤井一眼,降谷一邊挑了幾顆番茄和胡蘿蔔,「晚上來煮紅酒燉牛肉吧?」
「我好想喝你的味噌湯……」
「味噌那麼大一盒煮不完啦。」好氣又好笑地丟下身後的赤井,降谷又往冷凍肉品區走了過去,看到被依照不同部位分好的牛肉,他思索著要挑帶筋比較多的部分,還是肉比較多的部分,「赤井,你喜歡哪──嗯?」
回過頭才發現赤井並沒有跟在自己身後,降谷探頭看了看,才發現赤井在與一對母女說話,他瞇起眼看了看,發現女人是個皮膚相當白皙、有著焦糖色長鬈髮的少婦,手邊牽著的女孩看來約莫十歲、十一歲,雖然與母親一樣膚色近乎透明,頭髮卻黑得驚人──
「零。」注意到自己的視線,赤井率先向他喚了聲,在他走過去的時候,開口又說:「跟你介紹一下,這是我以前的朋友:Teresa。」
『很高興認識你,我是Teresa。』Teresa向降谷微微笑,接著推著身邊的女兒又說:『這是我女兒Lisa。』
降谷向Teresa母女也打了招呼,不知道該繼續說什麼的時候,赤井就搶著對Teresa說:『Teresa,這是我現在的對象,我們已經結婚了。』
Teresa深棕色的瞳眸意外地眨了眨,但不改甜美的態度與嗓音,『真是太恭喜你了,秀……那也不打擾你們了,過幾天再一起吃個飯吧!』說完,Teresa又拍了拍Lisa,說:『Lisa,跟叔叔們說再見。』
想不到Lisa瞪著那雙與Teresa同色的眼,卻對著赤井就天真地問:『赤井叔叔,你該不會是我親生爸爸吧?』
一瞬間降谷就知道自己猜中了這個Teresa絕對是赤井的前女友,可是他聽不出來Teresa的英文中帶著的是哪兒的口音,而這個Lisa與赤井同色的鬈髮還有推算起來也合理的年紀,更是讓他不知道該笑還是該傻眼。
Teresa馬上要Lisa道歉,赤井也只能尷尬地笑笑,直到這對母女離開。
目送著她們走遠後,降谷一把將手中的菜籃塞到赤井懷中,操著冷然卻壓抑不少情緒的語調就對赤井說:「插旗到歐洲來了?」
「唔……!」
睜開眼的剎那發現自己的皮膚上都沁出了一層薄薄的汗水,赤井喘了口氣,下床就倒了杯水來喝,試著回想是什麼樣的夢讓自己驚醒,卻只能模糊地想到在一片黑暗中有著一張女人的臉,什麼內容、對象是誰,在張開眼的同時就都忘了。
其實在遇見Teresa後來也沒發生什麼事,降谷回家之後也沒跟他特別鬧脾氣,隔天也只是去了拉法葉百貨又開始大買特買,也吃了Steak Point的牛排和降谷夢寐以求的法式可麗餅,這一天過得和前幾天一樣。
赤井判斷不出來降谷是不是又搬出了他擅長的演戲隱藏情緒,可是就怕自己多說了什麼又要吵架,看著床上已然熟睡的降谷,他選擇穿上大衣出門。
從口袋中拿出手機,他在數次點按的動作之後,打了一通電話。
坐在深夜的複式共和廣場,Teresa同樣點了一根菸,與赤井看著昏暗的夜色,淡淡地就說:
『沒有想到你會找我出來。』
『也就睡不著,想找人聊聊一些對他說不出口的話而已。』吐出一口煙,赤井皺著眉頭,回話的語氣也是沒有什麼情緒。
『是因為Lisa說的話嗎?』Teresa勾起淺笑,點了點手中的菸之後說:『現在才能說出口,雖然時間點很近,但她真的不是你女兒。』
『……我想也是。』赤井並沒有打算與Teresa提到這件事,只是既然Teresa先開了口,他也就繼續了話題:『所以,是──』
『是Lucas,但是十年前Lucas就死了,你也知道的吧?』
對赤井來說這並不是個陌生的名字,而是他當年還在SWAT活動時的同袍,是個法美混血的熱情男子,因為和自己一樣都是混血又有著一頭蜷曲的黑髮,兩人總被開玩笑說是兄弟,可是當他進入FBI後,兩人就被各自繁忙的工作給影響,幾乎沒再見上面。
『我不知道……』丟給了Teresa誠實的回答,赤井瞪著綠眸子,猛地就覺得一陣鬱悶襲上胸口,方才惡夢醒來時也是這樣的感受,他匆匆熄了手中的菸就又問:『所以Lisa才不知道自己的爸爸是誰嗎?』
『我不知道要怎麼跟她開口啊。』Teresa也跟著情緒波動,『誰都沒有想到Lucas就這樣在任務裡死了,Lisa出生都還沒一年就沒了爸爸……』
還不到幾分鐘的對話,比起太過衝擊的資訊量,赤井忽然一陣冷顫的是話題中的關鍵字,惡夢裡的黑暗場景、已經看不清的女人的面孔、路易十六與瑪麗‧安東瓦尼特的政治婚姻、降谷睡得安然的面孔、過去在SWAT的任務、Lisa稚嫩的小臉、Teresa憂鬱的眼神──
宮野明美的笑容。
早從前天看到達文西的《洞窟聖母》時他就被那股詭異的畫作氣氛給影響到,大學的記憶被勾出時,為何去美國、又在之後都做了些什麼事、傷害了那些人、失去了哪些人──一切一切都被迫再度面對,與降谷的相處越發開心時,宗教衝擊給他的恐懼就越發深層,然後在遇見Teresa與Lisa之後,一點點契機累積起來的這些伴隨著降谷狀似無謂的反應爆發。
『我站在洞口,有兩種感受同時向我襲來,一是恐懼,二是想要看清那黑暗中有什麼東西的渴望……』
對著赤井莫名的話語,Teresa沒有困惑,只是又吸了口菸之後,說:
『真羨慕啊,那時候你可沒這樣愛我。』
赤井牽起苦笑,雙手深深收進了大衣口袋裡,回:
『我是個很爛的男人呢。』